那些书信,那些往事
——沈晖和苏雪林的往来故事
壹
一年多前,我在安徽图书城做读书沙龙,适安徽大学沈晖教授来做嘉宾,那期沙龙做什么我倒忘了,只记得问过他,苏雪林先生去世后,她的那些书籍和书信手札之类可收藏了一些带回来?沈教授说,苏雪林的书信他搜集了不少,书籍也带回一些。应该有不少。
这话题有些兴奋,我便很想做沈晖教授一期沙龙,就谈民国书信。在一次文人雅聚时,我和图书城的刘政屏君甚至还谈到了这期沙龙的具体做法。那次参与雅聚的诸位先生,如安徽电视台资深编导舒翎女士,散文家程耀恺先生,他们家中都有类似的珍藏。政屏君的老父亲,85岁的剧作家刘定九先生,便收藏有不少半世纪前的墨宝和书信。和我一个院子里住着的老编辑鲍义来先生,则收有一麻袋《清明》杂志老编辑曹度先生收藏的书信。那时曹度先生已衰病住院,不久于人世,主政家中的老保姆正拟把一麻袋书信(很遗憾,此前已被她卖了两麻袋)作废品处理,酷爱书信收藏的鲍义来先生正巧遇到,这堆废品此后自然成了鲍家的收藏。后来我有机会见到已被整理好归档装册的这部分书信,名人甚多,让我艳羡不已。要知道三四十年前,《清明》杂志是文学刊物四小名旦之一,在文化界颇有影响。文学编辑的身份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和很多文化人都有过书信往来。那时的普通作者,现在有很多已是著名作家了。在那个私家电话还很少有的年代,书信正是传播信息的最佳工具,人们还习惯于书写,而文人的风雅也往往借助于一纸书信来表达出来。
名人书信当然是宝贝。哪怕没有时间的风化,一生中得遇一二,亦是人生的美好珍藏。如时间久远,远至晚清和民国,有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历史,那些书信和手札,哪怕是非名人,上岁数有年头了,倘能保存下来,亦已相当不易。那些书信和手札,通常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在。我自己虽无此类收藏,可在心里,却一直是欢喜着的。记得采访某画家,听他说,他当年给名画家吴冠中先生写过几封信,吴冠中回过他三通。我急急问,这些信可还在?他说当时有学生知道后便讨要,十年前便随手给了他。我听了很感惋惜。
书信于有些人也许是无意义的存在,但对有心者而言,则是有意义的物件。所谓收藏者,大约也都是些有心人吧?几天后我去沈府探访,居然得知沈晖教授还收藏有我给他的四通来信,那一刻,我在感觉惊叹的同时,内心却很是惭愧——我这个报纸编辑,一生收信无数,也写出信件不少,除了保留下来少数的几十通,大部分却都被我处理掉了。
因为安徽图书城正在调整和改造,想做的这一期沙龙始终没做成。但我心里是一直想着沈晖教授的那些宝贝的。前几天,终于腾出时间来,下决心去沈府一探究竟。电话过去时,教授说时间倒是有,但我老伴不在,家里有点乱呢。我说乱才好呢。于是,约定当天下午过去。
贰
沈府就在合肥市中心城区的一个教师宿舍里。房子有些年头了,虽在闹市里,倒也显得幽静。那天是星期五的下午。我们到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这次探访,我还带了一个书画家同行。
一进门我便被客厅一付联吸引住了。“论史观人沉(通沈)心镜朗 进德修业晖光日新”,这付联乃台湾张佛千先生为沈晖教授撰写的嵌名联,楚戈书。而我家客厅挂着的恰恰也是一付张佛千撰楚戈书写的联,“指心即佛释氏妙谛 知白守黑老子哲言”。关于这付联的故事,我专门写有一篇文章“一付联的前世今生”,这也是我2014年十一月初出版的《画画这事儿》一书中的开篇文章。
这张佛千是皖籍旅台大佬,庐江人氏,制联圣手,一生制联上万。在台湾名气很大。楚戈是台湾大艺术家。两人皆已去世。沈晖先生说他几年前还曾为张佛千老写过一篇文章,2006年在本报首发。是我同事汪清波编发的。我那时还没接触到这付联,所以对这篇文章也就没了印象。
沈府客厅不大,有点拥挤,堆了不少资料。墙头除这付联外还挂了几幅画,有两幅画是苏雪林作品翻拍的照片,可见苏雪林在这位研究者心目中的地位。
苏雪林,1897年出生于安徽太平(黄山),1999年4月21日去世于台湾,她在中国现当代文坛,有两个特点很是出名,一是高寿,活到103岁,那些民国出名的女作家冰心谢冰莹袁昌英凌叔华丁玲林徽因陆小曼赵清阁都活不过她,102岁时她还回了趟大陆,这趟大陆行很是轰动,大陆媒体都争相做了报道,前面说到的舒翎女士正是此次做全程跟踪采访的电视人。她还收藏有全套影像纪录。这趟大陆行正是沈晖先生一手推动并落实的;二是“骂鲁第一人”。 她自己也曾说过:“‘反鲁’几乎成了我半生的事业。”1949年后大陆对她一直“冷处理”,她在大陆文坛差不多消声匿迹,很少有读者知道她。而正是安徽大学沈晖先生的持续研究,才使苏雪林及其作品重新回到大陆读者中来。苏沈三十年间的书信往来,恰恰是海峡两岸文坛间最温馨的一段故事,和传奇。
年已72岁的沈晖教授,从安徽大学退休已有十来个年头。这些年来,他还在做苏雪林研究。对他来说,退休不退休都一样做研究。5百万字11卷本的《苏雪林学术论集》已过三校,即将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历经八年整理的50万字的《苏雪林年谱——编年事录注》已接近完成。还有一本书,《苏雪林笔下的文人》或《文人笔下的苏雪林》,共收有六、七十篇文章,目前正在编辑中。苏雪林书信收集工作已接近完成,也将编辑整理成书。当然他还有一个心愿,写一本苏雪林的传记。市面上苏传已有一本,是知名传记作家石楠撰写的。记得我当时还应石楠老的要求写过一篇书评类的文字。沈晖先生说,这本苏传有一些错误,史料少了,文学的成分多了些。他这个研究者如果来写,肯定会避免此类错误。这本传记他拟写上42万字,目前架子已搭好,写起来应该不难。
苏雪林书信是我这一日沈府探秘中最感兴趣的一件事。沈晖先生说,苏雪林书信的收集工作始于1995年冬,他陆续寄出征集函件有50封。征集对象遍及海内外,主要对象是和苏雪林有过交往的文化人,作家、学者和亲友。他现在已收集到820封信,一半是复印件,原件约有400件。
让他意外的是,武大时期“珞珈三女杰”(苏雪林、袁昌英、凌叔华)之一的凌叔华之女陈小滢,竟航空寄来其母50年代与苏雪林往来的书信;袁昌英之女杨静远亦将30年代末苏致其母的信,以及近年她与苏先生通信20余函复印寄来。台湾女作家、诗词大家张漱菡是琼瑶之前台湾最负盛名的女作家,出身名门,系桐城张英后代,她有苏雪林信件12函,这些信件她都整理好挂号寄了过来。那时她已在病中,次年(2000年)便因乳癌离世。另有女作家王琰如,一生视苏雪林为恩师、贵人,她生命中三次搁笔,都是苏雪林鼓励得以继续写作,才使她最终成为台湾的著名作家。她和苏雪林先后通信43通,也是作家本人亲自整理好交给沈晖的。苏信中最大宗的是弟子苏淑年提供的,这苏淑年是台湾师范大学教授,她收藏有近50年苏雪林写给她的275封信。本来这些信原件都已交给沈晖,但后来在黄山苏雪林研究会上听说太平要成立苏雪林纪念馆,苏淑年当即提出要把这些原件捐给纪念馆。于是沈晖连夜复印,赶在送出前把这批珍贵的信件留下了复印件。
沈晖自己收藏有苏雪林书信26函。从第一封笔迹尚遒健到最后一封歪歪扭扭,可以看到一个生命的衰弱过程。
苏雪林一生勤于写信,这也许和她长年独居有关。在大陆时,她和先生也是多年两地分居,且无子女,甚少家务拖累。故她一生的治学成就也是相当惊人。据苏雪林日记统计,苏雪林一生写信超过两万封,仅与谢冰莹的通信就在一千封以上,相当惊人。自上纪世20年代至90年代,她写给大文化人的信,就有胡适、周作人、成舍我、陈钟凡、赵景深、顾颉刚、傅斯年、王云五、冰心、谢冰莹、袁昌英、凌叔华、朱雯、赵清阁、施蛰存、萧乾等数十人之多,这些书信都是有相当文化价值的。
苏雪林和胡适都是徽州人,虽只有一年多的师生之谊,但俩人关系十分亲密。苏雪林终生视胡适为崇拜的偶像。胡适对她也很亲切,凡有新书出版,必定签了名送她。而她学术研究上,也每每向胡适请益。她的学术观点有时剑走偏锋,也必定只有胡适说的话才听得进去。胡适于她是亦师亦友。1962年2月24日,苏雪林从广播中听到胡适去世的噩耗,初则震惊,继而痛哭。第二天就北上南港吊唁,瞻仰遗容,并安慰胡夫人江冬秀。回台南后,即写了《冷雨凄风苦大师》等多篇文章,后来集成《眼泪的海》出版,来纪念胡适。还自己掏钱为胡适铸了一个铜像。铸的模具她不让毁坏,而是安放在家中。胡适致苏雪林函收集到50通。沈晖把原件都捐给了台湾中央研究院胡适纪念馆,胡适纪念馆立刻复印了一整套信件送给他,并赠送一本胡适晚年影像集《远路不顷愁日幕》给他。沈晖后来在黄山书社出版的《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一书中,又发现了7通苏雪林致胡适的函件。
苏雪林与著名学者钱钟书、杨绛夫妇自1990年两岸解冻后也有书信往还,当沈晖更进一步得知苏雪林与杨绛姑姑杨荫榆、大姐杨寿康及她本人都有极其深厚的友谊(杨绛中学在苏州振华,大学在东吴,苏雪林在这两所学校都教过书,杨是苏的学生),沈晖又打听到杨绛在北京的住址后,便一直想给杨绛写信,但因为那些年也是杨绛先生的多事之秋,先是女儿钱瑗生病去世,后是钱钟书先生病重离世。到了2000年3月1日,沈晖突然动念给杨绛先生写信。大意是,我1997年赴台访问苏雪林先生时,先生跟我说起曾给您写过信,还给你寄过《苏雪林山水》画册,你们收到画册后,也写信问候了她。现因编辑《苏雪林书信集》之需,“特驰函府上,祈盼您能将苏先生写给你们的信,复印寄我,以便尽快入编。不情之请,乞谅。”3月2日信寄出,没想到杨绛先生7日就复函,10日就收到,令沈晖万分感动。
沈晖先生说,苏雪林先生寄信有个搭信的习惯。比如明明她写了一通致沈晖的信,又在信中夹了一封致赵清阁的信。于是沈晖收到信后,换上一个信封,写上一页两页纸,再给赵清阁先生寄过去。他和赵清阁便是通过苏雪林搭信而认识的。他和赵清阁先生先后通过5封函件。和旅美老作家谢冰莹先生也是这样认识的。
赵清阁是何许人也?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样的作家了。那天下午在沈府,沈先生讲了一段赵清阁惊心动魄的故事给我们听,我一听便呆掉了,那天离开沈府时我特意讨了本赵清阁1996年12月寄赠给沈晖的书《不堪回首》,带回家花了两晚细细读完。尔后有一天,我还上网搜索了赵清阁和老舍的故事。够八卦吧?赵清阁既是作家也是画家。上海美专毕业。做过副刊编辑,主编过刊物。她和民国时期很多女作家都有过来往。包括和苏雪林冰心凌淑华等等,她后来和陆小曼关系也甚好。陆小曼五十年代形销骨立郁郁郁寡欢,关在家中专心绘事,差不多和外界断了往来,赵清阁知道后便鼓励她写作。陆小曼还真因此写了篇小说,这也是她生前的最后一篇小说。陆小曼生前还曾给赵清阁织过一件毛衣。几十年后,这件毛衣还穿在赵清阁身上。两人能写能画,十分有才,又都是单身,彼此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吧。赵清阁为了和老舍的不了情,一辈子没嫁过人。死前她把老舍写给她的80通书信全部付之一炬。她一生为文学耽误了绘画,后来没法写作后又拾起了画笔,写作绘画,是她人生的精彩两翼,恰如苏雪林。她们俩早年都是学美术的。赵清阁在四十年代还曾写过一个中篇《此恨绵绵》。这样的小说曾给人无限的联想和议论。老舍1966年纵身一跃投湖自尽,是否给远在上海的赵清阁致命一击呢?谁也无从知道了。所有的故事都随着书信的消亡而隐匿不见了。
三个都是能写能画的女人,且都无子女。独苏雪林活到最后,可谓笑傲江湖一女子。
参
让沈晖走上研究苏雪林这条不归路的诱因,初起竟然只是一篇小文章。
1983年,三八前夕,合肥晚报副刊编辑曹志培约沈晖写篇文章,用在三八专刊上。沈晖便写了三个女作家,其中一个写的便是苏雪林,只有1800字,当时他并不知道苏雪林是死是活又在哪里。文章最后便写道:“苏雪林,你在哪里?”
一周后,有个小伙子敲响了他家的大门。他拿着报纸告诉沈晖说他是苏雪林的侄孙,并且告诉他苏雪林还活着,人在台湾。他给了苏雪林的台湾地址。那时两岸还没解冻,两岸不能直接通邮,寄信要通过第三方中转。沈晖便给苏雪林写信,通过香港中转,可是写了几封都没回音。
1985年沈晖看到《参考消息》上发了条“台湾老作家苏雪林怀念茅盾”的消息(茅盾去世后,苏雪林在《联合报》上发了篇“怀念茅盾”的文章,据此摘录刊发)。那个年代《参考消息》可是个风向标。既然苏雪林都敢提了,说明大陆对苏雪林也不再“冰冻”了。沈晖终于下决心研究苏雪林。
1985年,《安徽大学学报》第二期刊登了一篇沈晖的论文,“论皖籍旅台女作家苏雪林”,论文长达1万2千字,这是国内第一篇研究苏雪林的论文。这篇论文居然被苏雪林看到了。是香港中文大学一位朋友转给她看的。这年88岁的苏雪林给大陆老家侄子写信,信尾有这么一段话:“此文很好,错误很少,我感到很欣慰”。还是那位苏雪林侄孙,敲开沈晖的家门,把苏雪林来信带给他看,还带了4本苏雪林的《楚辞研究》送给他。这次沈晖给台湾去信后,收到苏雪林回信了,大意是,你还年轻,不要研究我,我是个定时炸弹,大陆政策忽左忽右时紧时松,研究我有危险,你还是去研究别人吧……那时沈晖也才四十出头。
1994年底,台湾还是李登辉时代,苏雪林作为唯一健在的民国老作家,即将迎来百年华诞,她从教多年的成功大学准备为她庆祝一下,召开一个国际苏雪林研讨会。沈晖接到成功大学校长发来的邀请函,可手续却办了七个月,幸亏论文早已寄达并宣读,沈晖在会议结束后半年,1995年的 6月24日赶到台湾。他也是安徽学界第一个访台学者(其实也是安徽访台第一人)。24日他通过香港中转飞高雄再赶往台南成功大学时,这所大学次日起便开始放假了,沈晖是当天下午3点到的宾馆,行李还没放下,便赶往成功大学对学生做了一个为时四十分钟的演讲。次日上午,沈晖终于见到了他的研究对象苏雪林教授,当天台湾五大纸媒同时采访了他,有家纸媒用的副标是“研究她的作品 两岸仅此人”,主标为“苏雪林昨天欢晤知音沈晖”。另一家报纸则用“大陆知音沈晖拜访苏雪林”作标题。可谓轰动一时。
沈晖的确算得上苏雪林的“知音”。在苏雪林先生离世近十五年后,沈晖在完成50万字《苏雪林年谱——编年事录注》初稿后,为了使书稿进一步完备,他突然动念去法国一趟,实地看一看苏雪林1921年——1925年在里昂中法大学留学及1950年——1952年第二次赴法游学的情况,2014年7月份,他终于完成了这趟早已向往的法国之旅。又有了很多意外的人生收获。
作为“知音”,沈晖是苏雪林的忠实粉丝。他家里到处充满苏雪林的气息,从墙上挂着的苏雪林画作的照片翻拍,到书橱上满满一堆苏雪林的作品及各种资料。苏雪林生前送他一套99卷本的《古今图书集成》。这套丛书从台湾运过来,所费邮资估计也不菲。苏雪林还送他一本70年前的大学讲稿《文学史大纲》,是苏雪林原始手写稿,文稿中还有多幅苏雪林手绘插图。毕竟是学美术的,苏雪林所绘插图神形毕肖,勾勒精准,线条流畅,让人看了叹为观止。
1998年,苏雪林死前一年,动念要回大陆老家。毕竟是102岁的老人了,要回大陆来可不是一桩小事。何况当时还是李登辉时代,这事儿实在有点头大。刚好沈晖所在的安徽大学要办70周年校庆,沈晖就跟校长汇报,说苏雪林1930年——1931年曾在安大教过书,能否邀请她回来参加校庆?校长同意了,于是沈晖起草邀请函,还是用文言文写的。台湾那边接到邀请函后上报行政院批准。李登辉初起还不同意,说这是大陆在搞统战阴谋。不能去。苏雪林发了一顿大火,说我回家有什么错?!最后行政院总算批准了,却只给了8天假,还要陪同前往的苏雪林学生唐亦男写下保证书。
1998年5月22日,102岁的老作家苏雪林大陆行,轰动了整个海峡两岸。作为发起人,沈晖其实捏了一把汗。他说老人如果出事会有什么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好在,老人表现足够好,一路行止也还安全,路上虽然有些小插曲,但到了第八天,老人总算安安全全地回到台湾了。其实,回到大陆来的苏雪林,便不想走了。她说她想留在老家。最后是唐亦男又哄又骗才把老人骗回台湾。
回台湾后,老人身体急剧下降。最后,老人说让我走吧,撤掉所有管子,让我听听音乐,看看兰花。老人喜欢蝴蝶兰。于是学生在她的房间里放满了蝴蝶兰。在音乐声中,老人安安静静地走了。毕竟是艺术家,她连走都这么有创意。听到这,我真是佩服。
肆
现在的沈晖,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还在和苏雪林文字相伴。
当中学老师的老伴,退休后一年便中风了。她搬到儿子那边居住。而沈晖却离不开一屋子的书籍和书信。每周的周一到周五,他一个人守在老屋里,写作、研究和整理。每天上午2小时,下午3小时的工作量。只有到了双休日,他去和老伴相聚,才算是给自己放了两天假。
这天采访时,我手不停歇,忙着记录和拍照。采访结束时,我细细翻看苏雪林的画册(一位老和尚花七百万台币印的),她的画画得真好。笔墨精细,线条生动,构图大气,用色雅致。她在法国留学时便学的美术。她们那一代才女中,能写会画的还有凌淑华。这也是她在武汉大学时结交的好朋友。终生都有联系。年轻时凌淑华风华绝代,与陆小曼同时和徐自摩往来。徐为她写过一生中唯一一篇序。甚至连出游时装有日记本的手提箱都交她保管。这手提箱后来还闹出一件很大的事。而苏雪林在法国留学时的画家同学中,则还有潘玉良。安徽作家石楠因为写潘玉良传而一书成名。苏雪林到台湾后,结交的画友中则有琼瑶母亲袁行恕。这袁行恕是跟旧王孙溥儒学的画。她的画同样典雅而精致。
苏雪林的画作存世有多少?沈晖说应该有几百幅。其作品一部分在亲友处,一部分送给了台湾文化人,还有一部分则保存在台湾的苏雪林纪念馆里。而他本人,这位苏雪林的知音,恰恰没有一幅苏雪林的画作。这让我很遗憾。沈晖说他在苏雪林生前两次去台湾,第一次去时苏雪林跌断腿画不了画;第二次去时,又因为没有画纸画不了画。苏雪林画画用的是法国纸。沈晖说其实他如果想讨也是能讨到的,但他不好意思张口讨画。其实他喜欢苏雪林的画,没有作品怎么办呢?那就用照片翻拍。
沈晖因为研究苏雪林,而在大陆,拥有了相当大的知名度。我这个老编辑,多年来便曾发过他不少文章。他的文章,绝大多数写的都是苏雪林。算来算去,连编在内,得有上千万字了吧?
这些书信,这些往事,这些风花雪月,怎么算来也是一桩传奇。

